小满前夕，乡下老宅门口的带种田里，蚕豆收获之后，留下杂草一片。

    仿效乡邻做法，两背机（农药喷雾器）除草剂、封草剂下地，不出几日，想当初疯狂生长、拼命吸取土壤肥力的杂草们，便枯黄一片，无可奈何花落去也。用竹扒捋过枯草，地面灰褐色一片，干干净净。

    六七天后，种下的花生、黄豆幼苗顶破薄土层，冒出淡绿色叶瓣。适逢喜雨，不几日，新一茬的农作物就绿油油，一行又一行，像是画笔在硕大的制图板上，拉出了一道道平行线。只不过，这平行线并不呆板，生意盎然，花生苗、黄豆苗，充满生命活力，在微风下摇头晃脑，仿佛在窃窃私语，喜迎那夏初可人的雨露阳光。

    按理说，打过封草剂，只要不动土，地面表层的草籽因被农药毒杀而不会发芽，但也有例外。夏至前，原先光滑寂静的花生、黄豆地空趟子上，星星点点冒出绿叶，亭亭玉立，一副笑傲江湖模样：怎么样？撼山易，憾我难。除草剂、封草剂还不是我手下败将？！

    我不识庐山真面目，反正是杂草，动手就拔。百岁老母拄着拐杖，在地头观看，连忙让我住手：“这是半夏，不能拔。”原来，半夏精得很，出土不久的细嫩茎杆犹如绿豆芽，一碰即断，拔除时手感十分轻巧，其根部硕大的球形块茎，依旧深埋在地下，不几日就又重新发芽，探头探脑于地表。俗话说，斩草除根。用小锹儿深挖，把球形块茎挖出，才算是真正解决问题。

    挖半夏根，也是个细活。稍一不慎，有可能让其球形块茎溜之大吉。细嫩茎杆易断，用手捏其下部泥土，即便是球形块茎很小，也可以抓住。遇到球形块茎大的，自然容易看到，不会轻易放过。

    生半夏误服微量即可中毒，所以生半夏按毒性中药管理，临床需炮制后使用。某日，乡邻老张吃炒花生，有半夏块茎混入，咀嚼后，发现舌根发麻，喉头难受，急忙吐出，嗓子难受了好多天。于是，每年秋天花生起田时，我们总是小心翼翼，偶尔遇到半夏块茎，绝不让它混迹其中。怪不得，咱通东人看到有人该说话时却沉默不语，埋怨此人的口头禅是：“你是不是吃了半夏？”据说误食半夏50克，即可让人成哑巴，毒则毒矣。

    半夏性喜阴，夏至阳气最旺，然而阳极必转，夏至这天一阴生，天地之间不再是纯阳之气，故仲夏时节喜阴的半夏便从山林中出生，半夏也就因此而得名。

    堂兄见多识广，给我讲了半夏名称的另类由来。相传很久以前，有位叫白霞的姑娘。她在田野里割草时，挖到了一种植物的地下块茎，因饥饿难耐，就试着将块茎放在嘴里咀嚼，想拿它填饱肚子。谁知吃完就吐了起来，她赶快嚼块生姜止呕，呕吐止住了。想不到，这么一来，连久治不愈的咳嗽都治好了。于是，白霞就用这种药和生姜一起煮汤给乡亲们治咳嗽病，效果甚好。但这种植物块茎含浆液丰富，要清洗好多次才能使用。一天，白霞在河边清洗这种药的时候，不慎滑入河中丧命。当地人为了纪念她，就把该药命名为“白霞”。后来，人们又发现白霞在夏秋季节采收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就逐渐把“白霞”改成“半夏”了。

    听了这个美丽而又悲壮的传说，不由得让我对半夏一类被称之为杂草的心生怜悯，甚至由恨生爱，变得钦佩有加。

    那些庄稼矫情，脆弱。冷了不行，热了不行，旱了、涝了也不行，一天不伺候，更不行。动不动就减产，甚至绝收。与农作物伴生的杂草，名目繁多，它们生性顽劣，执着，顽强，无论农民采用何种方法，总不能彻底根除，还在那里层出不穷，生生不息，成为农民种田人生中最为强劲的对手，令我口服心服，值得用生命的全部去敬重。更何况，天生我材必有用，相对于农作物而言的“杂草”们，还或多或少具有医用功能与价值，造福于人类。

    半夏，作为杂草中的一员，是最平凡不起眼的生命，却用坚韧成就了自己的伟大。“离离原上草，一岁一枯荣。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。”成了以它为主角的千古绝唱。  

    半夏，你让我有了重新认识杂草或曰野草的机会，谢谢你。

作者：瞿光唐

2018年6月29日